今天破五.要吃饺子.
我吃着从家里带的粘米饺子,一个人,就着咸菜.
饺子在火车捂了二十三个小时,味道有一点点的酸,我吃着想吐.但为了破五,忍了.
北京的夜晚很热闹.到处都是鞭炮声,到处都是被鞭炮震荡的汽车警报声.
在这个周遭喧嚣的夜晚,我一个人.
从何说起呢.从回家那天说起吧.
回家那天,在四惠走转向了,绕了半天才找到客运站.
破旧的客运站像是临时搭建起的窝棚,里面的气味很糟烂.
在我旁边等车的是一对儿朝鲜族夫妇.男人像是使唤狗一样指使着自己的妻子跟乘务员打听什么时候排队.那个小妻子被呼来喝去的模样我看着都心疼.可当事者乐此不疲.
上了车以后朝语成了车厢里的主流语言.时不时的还有带着咖喱味和咸菜味的英语和不太利索的汉语.
有一个场景雷了我一道.
在我左后方铺位的女子管我正前方的男子叫老公.
而趁着被称呼为老公的男子睡着的时候,另外一名男子摸到那个女子的床上与其摸摸索索.
于是我以为这对摸摸索索的男女才是恋人,而老公则是我前面那名男子的外号.
但等到老公睡醒之后又与那个女子缠缠绵绵时,之前的那个男子又视而不见.
大巴上的偷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靠靠靠靠.
大巴在高速路上走走停停.因为雪还没有化.本来十二个小时的车程足足走了十六个小时.
延边的高速路不像是正统的高速路,反倒像是赛车道.蜿蜒起伏的山脉,吉勒拐弯的车道.
我以为我下了大巴以后会有车队列队欢迎.结果下了车以后只有白皑皑的积雪.
我一个人拖着行李在雪地里行走,直到走回家.
回家以后家里只有我的奶奶.家里荒凉的让我发指.一问才知道我爸开车买菜去了,我妈洗澡去了.
随后的时间里亲戚们陆陆续续的到我家报道.一起准备年夜饭的饭菜.
因为假期很短,于是我基本上都是在家里吃的.
没吃烤肉,没吃狗肉,没吃任何以往回家时的保留菜目.
姥姥去世以后亲戚少了一半.
大舅二舅在北京过年,老舅在韩国.
姥姥家那边的亲戚走动越来越少,过年谁也没给谁拜年,冷漠得不像是一个人家.
我讨厌我的那些舅舅们,除了我的三舅.
我讨厌不孝顺的人,即使他们再怎么有钱.
表妹给妈妈和姑姑们带来了新年礼物.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我除了给我妈一点点过年钱以外什么都没给买.
我觉得十万分的愧疚.对两个无比疼爱我的姑姑.
新年的第二天,小弟约我去天上人间喝咖啡.
延吉的天上人间过去曾像是介于酒吧和咖啡厅的场所.
现在越来越像是一家饭店.
很多很糟烂的客人充斥其间,吐得洗手间一塌糊涂.
我仍然点了我最喜欢的天上人间奶茶,却没有了记忆的味道.
小弟和弟妹陪着我聊天.可是我的话却越来越少.
我猜想我是患了某种间歇性的抑郁症.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毫无保留的爆发.
这一天的感觉很不好,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小弟约我晚上喝酒,我说好.
在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早早的离席,等着小弟的电话好出去喝酒.
回到我的房间里,小表弟在打游戏.我和表妹一起调侃他和他的女朋友.
小表弟今年高三.目前已经处了八个女朋友.遍布延吉市各个高中.比例很平均,四个汉族四个朝鲜族.
家里的意见很开明,只要不耽误学习,他处几个都行.
表弟跟我那个年代差别越来越大.
刚到家的时候我给他看我的李维斯,我的AF1.小表弟给我看他的乐斯菲斯,他的Dunk.除了我的牛仔裤没有一个东西能入得了他的眼.
小表弟比我小十届,我却不能再像看小孩子一样看他.
当我还在唏嘘的时候,战争爆发.
我爸的极端大男子主义发作.
我爸是一个特别典型的朝鲜族男人.
刚硬的像一块顽石.
我从小最恐惧的人就是我的父亲.
他很少对我笑,很少对我亲近.
我记忆当中都是在他的威严之下瑟瑟发抖,不敢直视他,不敢大声说话.
这种情况直到上大学以后才开始好转.
他会和我谈心,会跟我喝酒,会把我当成一个大人而不是孩子.
慢慢的他会听我的话,慢慢的他开始老去.
这次回家以后特别强烈的感觉到老爸的衰老.
两鬓的白头发,眼角的老年斑.
也许是因为房地产的不景气,爸爸的生意缩水了很多.
我们家跟别家借的钱,林林总总有几十万在地产的圈子里套着.
衰老的表现是老爹越来越固执,疑心越来越重.
总觉得别人是在瞧不起他,觉得别人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他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骄傲的,自尊心最强的人.
也许一直压迫着,压迫到临界点以后,爆发.
以前我爸愤怒的时候我觉得他像是一头雄狮.
可怕的,让人畏惧的.
这次当他赌气转身走出家门的时候,他像是一头大势已去的老狮子.
让我感觉除了悲哀还是悲哀.
我随后跟出了家门.老爸已经开着车跑了.
我打车到他的酒店,他在酒店下面的酒吧里一个人喝茶.
我陪着他,安静的陪着他.
让他发泄,让他把所有的压力以及消极的情绪发泄出来.
我陪他去茶座喝酒.
我生平第一次当着我爸的面抽烟.
我爸问我为什么抽烟.
我说了一句속이 타서
我不知道这句话用汉语怎么来翻译.
大概类似于心在煎熬的意思.
然后我一抬头,看到我爸无奈的神情,还有他的眼泪.
这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看到我爸流泪,因为我在替他难过.
我说他是我人生当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偶像.
无论他对也好错也好一直都是我为之信赖为之景仰的参天大树.
每次他发脾气的时候我就会无比的失望.
就好像我所崇拜的那个偶像被恶灵附体了一样.
我求他以后再也不要发脾气.
因为他伤害的是所有关心他爱护他的人.
后来叔叔和大姑父也找到这家茶座.
四个男人一起喝酒.喝很多的酒.
晚上是我开车回去的.
我飙到一百多迈时脑子里想的是如果就这么撞死了是不是也是因为酒后驾车而白死.
第二天起床以后老爸一口饭也没吃.
因为心脏难受.
我预计的和一个女孩子的约会因为日程的安排冲突而泡汤.
有时候缘分真就是上天注定的.
无论彼此怎么互有好感,也只能擦肩而过.
中午的时候小弟给我打电话找我喝酒.
让我去弟妹的店里找他.
街上好多的漂亮姑娘,好多好多,可是我一个也不认识.
帮弟妹开张了以后,小弟拉着我又去天上人间喝酒.
一人三瓶半哈干,我哭得一塌糊涂,因为家里的一塌糊涂.
小弟说今年就要登记结婚了.
我说好,弟妹是个好姑娘.
能陪你走一生一世的人,不是兄弟,不是朋友,而是你的妻子和孩子.
我们不能永远任性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终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婷婷是我们哥儿四个当中我最看好的媳妇.
只有她最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只有她才会跟着小弟一起心疼着大哥.
晚上的时候我又回到家陪家里人一起吃饭.
小弟说晚上找我唱歌,就我们两个人.
如果我不去,他就找到我家里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喝了两瓶啤酒,看着老爸虚弱的样子,我心里特别难过.
我要找一个妻子,不求她能够对我有多好,只要她能够孝顺我的老爹老妈就足够了.
老爹让我找个朝鲜族姑娘,那我就找朝鲜族的.只要他们高兴就行,我无所谓.
晚饭刚吃完小弟就给我来电话说在我家楼下等我.
我俩去歌谣19唱歌.
选了一个二百块钱的包房.
我刚进去坐下,后面就呼呼啦啦的进来三十多个小姐.
老鸨非常客气的让我选小姐,我非常客气的让她把小姐带走.
那帮小姐觉得场面很尴尬,消失得一个比一个快.
服务员更搞笑.问我和小弟,就你们两个人唱歌?我说,恩.服务员非常诧异的看着我俩半天憋出来一句,那有意思吗?
那有意思吗?实际上非常有意思.我和小弟一边喝着德国皇家啤酒,一边对着麦克风狂号.汉语的,韩语的.会唱的唱,不会唱的也唱.又是一人三瓶半
最后服务员看我们没有二次消费的潜力,在还不到三个小时的情况下把我俩给撵走了,还偷走了我俩一包烟.
我和小弟意犹未尽,打算换一家KTV继续唱歌.
又去了三家比较大的KTV.全部爆满.
我俩在最后一家等的时候特别有意思.刚上去的时候,有十多个女生一起买单走人.我和小弟偷偷说,小姐下班了.过了不到五分钟,来了一个提着花篮的女生问有没有位置,服务员说马上就有.于是后面呼呼啦啦的又上来十多个漂亮女生,看得我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我又跟小弟说,小姐上钟了.
最后我俩还是没有再唱上歌.大过年的两个大老爷们儿出来唱歌,看起来确实很彪悍.
跑到小弟家楼下的串儿店,继续喝酒,继续聊天,继续一塌糊涂,继续一人三瓶半.
喝完酒以后去老三以前常去的足疗店按脚.问老三过去常点的技师还在不在,告诉我们一年前她们就辞职走人了.
按完脚出来是凌晨两点.
打车,回家,睡觉.
我只有和小弟在一起时才是最放松的.
我在别人面前掩饰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那就叫男人的自尊.
第二天我坐上回北京的火车.
二十三个小时我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
被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吵得脑袋快要炸掉.
整个回家过年的经历像是一场梦,说不清是好还是坏,总之很科幻.
头发长长了,明天要去理发店重新刮个秃子.
苦也好,累要好,我已经没有了退路.
小弟和老二说11号来北京.
但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
我已经不再对生活抱有什么期待.
如果能够实现,那就当做是意外的惊喜.
我已经越来越超然世外.拥有一个平和的心态,或者说是彻底麻木了的心态.
大后天是我的阳历生日.大大后天是我的阴历生日.
我要度过一个二十七年来唯一没有家人和弟弟们陪伴的生日.
但愿生日的那两天,我还能够快乐.
吃完了从家带回来的粘米饺子.
我很怀念去世的姥姥曾做过的粘米饺子.
姥姥,请您在天堂保佑我平安.